——《1884年经济学哲学手稿》中的人文精神

朱诗勇

（广东湛江 广东海洋大学思政部 524088）

一、误解

对《1884年经济学哲学手稿》(下称手稿)的理解。东西方学者各有不同。但我认为，总的说来，西方学者片面强调了马克思伦理方面的标准，而忽略了马克思阐述问题的客观依据；而东方学者片面强调了马克思论述中唯物主义方面，却忽视了马克思的人文精神，变成了机械的、非人的唯物主义。

很遗憾，东西方研究手稿的很多学者都没有完全领会这种新的人文精神，西方学者大多能看出其中包含的一般人道主义，但并没有看到它的不同之处。例如1932年享德里克`德曼在关于刚发表的手稿的一篇评论中写道：“这部著作比马克思其它著作都更清楚得多的揭示了隐藏在他的社会主义信念背后、隐藏在他一生的全部科学创作的价值判断背后的、伦理的、人道主义动机。”[i]他又说：“当然，这里首先只关系到马克思想发展的一个阶段；因此，应当把这个人道主义阶段看做是马克思学说的后来被克服了的预备阶段，还是看做是马克思学说的一个固定的组成部分，仍然是一个没有解决的问题。”但他又说“要么这个人道主义的马克思属于马克思主义，这样就必须彻底修正考茨基的马克思主义和布哈森的马克思主义；要么这个人道主义的马克思不属于马克思主义，这样就会有一个人道主义的马克思主义，人人可以用它去反对唯物主义的马克思主义。”可见，德曼看到了手稿中马克思对异化的谴责所表现出来的对人的普遍的关怀的立场，但却没看到马克思立场的基础、依据。它不是脱离现实物质基础的抽象的自由、解放，而是以劳动即人为出发点、依据的自由的解放：劳动作为自由自觉的活动是人作为类存在物的根本规定性，也是他的自我实现、自我确定的根本依据和方式。离开劳动，人不再成其为人，人的解放、人的自由更无从谈起。因此，马克思的人道主义不是为自由解放的为理想主义的人道主义，而是同人的本质劳动这个现实存在相结合的人道主义。这种人道主义的基础即劳动后来发展成生产力，它同异化的关系后来发展成生产力和生产关系的辩证关系，从而为马克思的历史唯物主义奠定了基础。因此，唯物主义的马克思主义不是对手稿的人道主义的克服，而是对它的继承和发展成熟；人道主义的马克思主义不可能反对唯物主义的马克思主义，因为它本身就是以劳动为依据的唯物主义的人道主义。

但是，许多东方学者同样没有领会到这种以人的本质为出发点的人道主义。他们都脱离了人的本质去理解唯物主义，因而往往把后者理解为脱离人的、机械的唯物主义。曼.布尔在《异化—哲学人本学—对马克思的批判》中写道：“如果说在解释马克思和恩格斯著作，包括他们早期的著作和手稿时必须有一个出发点的话，那么这就是对无产阶级的世界历史性作用的认识。”其理由有三：“首先，只有这种认识决定了马克思和恩格斯的科学研究和政治活动的后来的发展和方向，其次，这种人是最先起了积极作用……最后，这是马克思和恩格斯所追求的志愿，他们力图把科学社会主义和无产阶级的实际社会运动结合起来，……他们认为，这是他们的全部活动（包括他们的科学研究）的真正目的所在。”实际是这样吗？我们不妨看看马克思在手稿里是怎么说的：

“从异化劳动和私有财产等等的解放、从奴役制的解放，是通过工人解放这种政治形式表现出来的，而且这里不仅涉及工人的解放，因为工人的解放包含了人类的解放；其所以如此，是因为整个人类奴役制就包含在工人同生产的关系中，而一切奴役关系只不过是这种关系的变形和后果罢了。”[ii]

可见，手稿的出发点并不是“对无产阶级的世界历史性作用的认识”，而是人的本质即劳动。现实的人的本质的异化，又要求“社会”从私有财产等等的解放、从奴役制的解放，向人自身、向社会即人的复归。而由于整个人类的奴役制，而一切奴役关系只不过是这种关系的变形和后果，因此，全人类的解放，必然是通过工人的解放来实现。从此可以得出全人类的解放的根本途径和主要力量：无产阶级革命和无产阶级历史作用的初步认识。可见曼.布尔的“出发点”不是出发点，而是结论。

在马克思的异化理论中，共产主义、社会主义就是对异化的积极扬弃，“是通过人并且为人而对人的本质的真正占有”[iii]。（这里的“人”自然是劳动者。）也就是邓小平在社会主义本质中“消除剥削”的原则。但在后来的社会主义实践中出现了分配上的平均主义：干多干少一个样，干好干坏一个样。作为生命对象化的劳动产品就这样不自愿地被“平均”给了别人，其实质乃是一种新的异化。因此，这种所谓的社会主义不是对异化的扬弃。而是一种新的异化形式，为了消灭资产阶级剥削，甚至提出“越穷越革命”的口号，反对人们致富，哪怕是劳动所得的私有财产，表示上的平等，无剥削成为革命的唯一目的，劳动仅仅是作为维持生存的手段，而不是自我实现、自我确证的活动，不是自由自觉的活动。这表明，这样名之为社会主义的东西只不过是异化的更恶劣形式，对人更残酷的否定。这种东西正是马克思在手稿中批判的“粗陋的共产主义”。

可见，脱离对人的本质—劳动的理解，就不可能理解马克思的人道主义，也无法理解马克思的社会主义观。

二、我看手稿

马克思的完整思维是什么呢？下面具体的谈一谈我的看法。

初看手稿，我们就可以得到一个明显的印象：马克思与国民经济学家的观点有非常大的差距，结论是完全对立的。国民经济学家揭示了劳动是财富的本质，这一点与马克思的观点差距还不是很大，在很大程度上与马克思的观点一致，得到马克思的肯定；但却不是从这一事实出发，而是从需要从劳动原则来说明的私有财产出发，“把资本家的利益当做最后的根据”[iv]；并得出私有财产前提下的符合私有财产运动规律的结果：创造一切财富的劳动者反而只能得到最少的，劳动仅仅是维持肉体生存的需要的手段。“而小偷、骗子、乞丐、失业的、快饿死的、贫穷的和犯罪的劳动人” [v]，他们根本不关注。而马克思则从哲学的视角揭示了人的本质即是自由自觉的活动即劳动，从这一点出发，马克思揭露并谴责了在被国民经济学作为前提的状态的异化：（1）劳动产品的异化，劳动产品“作为一种异己的东西不依赖于他之外存在”，“作为敌对的和异己的东西同他相对抗”。（2）劳动的异化：“劳动成为不属于他的本质的东西”，“他在劳动中不是肯定自己，而是否定自己”，“不是自由的发挥自己的体力和智力，而是是自己的肉体受折磨、精神受摧残，”“他的劳动不是自愿的劳动，而是被迫的强制劳动”，“是他自身的丧失”，降为维持他的个人生存的手段，成了自身的奴隶，同自身相对立。（3）人的本质的异化：人的本质变成异己的本质。（4）人与人之间关系的异化：“当人同自身相对立的时候，他也同他人相对立”。（5）人与自然之间的异化。[vi]总之，劳动异化使人处于一种受奴役、受压抑、受侵蚀的状态之中。马克思在此基础上进一步揭示了私有财产的本质即异化劳动，并指出私有财产同异化劳动的关系，“后来，就变成相互作用的关系”，即私有财产后来又成为产生异化的手段。因此，从受奴役、受压抑、受侵蚀的状态下解放出来，即“社会从私有财产等等的解放，从奴役制的解放”，就是对私有财产的积极扬弃，“是通过人并且为人而对人的本质的真正占有”，“是人向自身、向社会的（即人的）人的复归”。[vii]

可见，国民经济学是从一个非人的出发点得出一个非人的结论，马克思是从人的本质出发，从人的角度出发，得出一个合乎人的结论。这就鲜明的体现了马克思是有国民经济学的所不具有的人文精神：对人的普遍的、深切的关怀。

这是一个崭新的人道主义：它不同于文艺复兴时期和资产阶级革命时期的资产阶级人道主义。后者是资产阶级提出的，它是以私有财产为隐含条件，以保护私有财产，追求幸福的自由和个性解放为内容的人道主义。因此，尽管它有普遍的形式，尽管包含了许多人的共同的要求，但更有其私贷，实质上只是资产阶级的精神。马克思的人文精神则是以人为本质---劳动为基础的人道主义。只有以作为人的本质和一切财富的源泉的劳动作为基础的人的本质，才是真正合乎人，才能真正做到普遍的人道主义，也才是真正科学而能得到实现的人道主义。因为劳动产品由劳动自己占有成为其自我实现的对象，而不是转变为异己的并同自己相对抗、统治自己的对立物；因而劳动者的劳动是按自己和他人需要来自由自觉的劳动，人之间的关系也成了相互客观的关系，是人的一种自我确证。还有比这个更合乎人的吗？劳动难道不比资本更普遍吗？还有什么比劳动更根本、更直接、更真实地实现人吗？因此，这种以人的本质劳动为依据的人道主义，才是真正的人道主义。

三、结论

真正的人道主义，就是马克思的唯物主义人道主义。真正的社会主义就是马克思的唯物主义人道主义。马克思的科学社会主义建立于他的政治经济学而他的政治经济学是他这部手稿的发展和科学化。这种科学化导致了科学精神的实现，但其人文精神并未丧失，相反与科学精神相互依赖相互规定，形成了他特有的经济思想。不理解他的人道主义精神，也就无法理解他的政治经济学精神（当然，你也许能理解一些知识，然而仅此而已）。粗略分析一下，可以看出马克思的非常明显的表达了以下几点经济哲学思想：

（1）经济的根本目的是实现全人类的解放。在马克思看来,劳动产品不是最终目的，而是人的本质的外化，使人从自然界的奴役、支配中解放出来的标志，是人进一步解放的前提、基础。这样看来，资本的增值即利润的生产不是经济的最终目的，而是手段，这种手段，服从服务于人的解放，即生产它的人，从自然界的统治下解放出来。然而现实中对财富、利润的无目的的追求，使人陷入了迷途，人得到很多钱的人，却往往丧失了精神家园，精神空虚无所归依，没有得到足够钱的人，则过着更加平乏的生活；它是社会关系紧张，相互间争权夺利、勾心斗角，甚至不惜使用犯罪手段，丧失了原来大家庭的纯真、和谐的关系，成为霍布斯所讲的狼与狼的关系；它使人们放肆的掠取大自然中的各种资源，放肆的排放各种有害的废气废水废物，恶化了赖以生存的生态环境，重新回到自然界的奴役之下。这一切都不是丧失了经济的根本目标的结果。品味哲人睿语，反思所作所为，未来该怎样？民本经济？资本经济？

从这一目的出发，马克思提出了三个要求：

（2）人必须全面的占有他的本质即劳动。既然劳动产品是人的外化本质，就应该服从服务于他，否则就变成了不属于他乃至统治他的对立面—资本作为异化劳动可以按自己的利益解雇他的生产者。这种占有不完全是经济学上的占有、独占，它还有自由自觉的自我实现的含义，用现代经济学意义上的含义。但首先是经济学上的含义，用现代经济学术语即劳动（包括物化劳动）的投入比例分配收益权，确立并维护劳动者对劳动成果的全部个人所有权。这种要求的实现既是人的经济自由的实现，又是通向进一步自由繁荣的条件。自由、繁荣根源于人自身，人是企业最主要的财富，是产生财富的财富，用马克思的话就是生产剩余价值的价值。要增强财富的生产力，就必须促进人的发展；人的发展离不开物质条件和人的自由自觉的实践活动，包括物质的实践和精神、思想的改造。这就要求他占有全部财富，以充分自由的从事这种实践。可是以按资分配为主导的经济关系中，不可能做到这一点。即使企业家意识到人的重要性，其人力资本也受制于他利润增长的目标。这样，人的自由发展、经济的协调发展就受到了质的量的制约而没有达到它本来可能的范围。

（3）建立在自然共有基础上的公有制。在手稿中，马克思揭示了资本、土地、劳动之间分离对劳动者的不利。这三者分离是自然资源、最初是土地与劳动者的分离的发展和扩大。少数人独占自然资源并利用这种独占来分化劳动者的联合，使得各个劳动者要生存不得不接受独占者的支使、剥削和不平等关系，这种不平等的关系反过来加剧了资源占有的不平等，从而形成恶性循环。由于科技的、社会政治的等各种因素，发达国家这种情况受到一定遏制，但总的情况仍是如此。要改变大多数人奴役少数人的不自由的社会关系，除了改变那种以对自然资源独占为基础的垄断机制外，还有别的彻底的办法吗？只有占有经济上是有平等的公有制才是出路，但不是高度集权的公有制，因此它仍是一种垄断。